忍不住悲凉地一笑。

　　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当然不是这个约定。但吴昭娣忍不住想，命运，为什么总要这样捉弄自己呢？
　　狐仙的回归仿佛重新给了吴昭娣能量。她想了想，没有拨小眉的电话，而是把号码存进了电话簿。
　　很快，微信提示有新的通讯录好友。
　　跟他们所惧怕的那个“小眉”是完全不同的微信账号。
　　头像很暴露，昵称是“寂寞小妹妹”，签名里是挑逗的拉客信息。
　　吴昭娣想了想，修改了自己的微信资料，用男人的身份加了这个“寂寞小妹妹”。
　　“寂寞小妹妹”很直接，很快聊好了价钱，双方约定去“寂寞小妹妹”的地方交易。
　　没有想到一切进展得这么快这么容易，吴昭娣微微冷笑。
　　身旁的佳禾似乎是又重新被唤回了曾经那一段痛苦至极的回忆，此刻脸色发白，不住地瑟瑟颤抖着。她双眼略略空洞，无助地望着吴昭娣：“宋健死了吧？他死了吧？再也不回来了吧？”
　　吴昭娣看得心下凄然，只是点点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搀着佳禾上了出租车，前去赴会小眉。
　　人啊，爱的时候如胶似漆，恨不能化成水跟对方融为一体。不爱的时候，看到也是烦恼，想起也是多余。甚至往往，咬着牙巴望着这辈子从没遇见过那个人。
　　多可笑。
　　多可悲。
　　日期：2012-09-12 02:02:27
　　37
　　入夜了。
　　这个城市渐渐显露出它迷醉的本质。吴昭娣和佳禾离开小眉的临时住所，去火车站接小国。
　　出租车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佳禾仍旧陷在她恐惧的梦魇之中，缩在角落忍不住瑟瑟发抖。而吴昭娣则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她的心被许多复杂的情绪纠葛住，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吴昭娣早已经预料到小眉一开门看到是两个女生就会立马防备地关门。所以她等门刚开出一条缝儿就用力地顶住，不等小眉做出什么别的反应，吴昭娣就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听到遥远的家乡和父母，小眉明显地沉默了。她想了想，把吴昭娣和佳禾迎进了屋。
　　昏暗的房间里面光线暧昧。小眉坐在床边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两口，她皱着眉头问：“你们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吴昭娣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叫小眉？真的叫小眉？眉毛的眉？”

　　眼前浓妆艳抹的女孩显然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重要的。
　　“我在这个城市里名字当然经常换，曾经用过哪个名字我自己也记不得了。但是……在我的家乡，爸妈叫我二妹。李二妹。也有人因此叫我小妹。但是小眉？这哪会是我这个农村女孩会有的名字？”
　　这答案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在吴昭娣的接连提问之下，李二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说是故事，其实简单乏味得很。在这个城市里随便抓几个女孩出来，大多都有类似的命运。
　　在家乡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李二妹离开故乡来到这个城市。
　　其实那并不是她的错。但是在封闭而守旧的村子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应该承担后果的只能是女人。
　　在一个少女的青春期，经受了那样的打击，李二妹只是忽然间觉得人生这么无常。你永远无法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么既然如此，自己拼尽一切去参加高考，期冀着靠知识改变命运，又有什么意义？

　　辗转到了广东打工，慢慢走上这条路，其实想想也就是多么自然的一个选择了。
　　李二妹的语气那么凄凉。
　　她其实也不过跟吴昭娣跟佳禾同样的年纪，命运却竟然这样不同。此时此刻，同为女人的她们，因为李二妹的遭遇感到无限悲哀。
　　根据李二妹的叙述，她的故事里没有任何一丁点跟小眉沾边的地方。但是吴昭娣却觉得疑惑。那怎么解释小国记忆里的一切呢？

　　根据孙老太婆的话，小国被催眠后唤起的记忆是真实的。或者说至少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真实的。那么，又为什么小国记忆里的小眉和现实中的李二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
　　吴昭娣并不懂催眠，但她有别的办法。
　　再征得李二妹的同意之后，吴昭娣唤醒了体内的那股力量。
　　在离开这么久之后，不但没有丝毫生疏，反而对这股力量运用得更为纯熟了。那介乎冰冷与炎热之间的力量像是水一样从吴昭娣的指尖流出，缓缓包裹住李二妹的头，慢慢钻进她的脑袋。
　　吴昭娣在李二妹的记忆里逡巡着。
　　她跟小国的童年记忆已经有些模糊、黯淡了。一切都跟小国被催眠后回忆起来的一切相差无几。

　　还有一些，是混乱、黑暗、惨不忍睹的痛苦回忆。有故乡的，有在广东的。
　　李二妹如此信任她，把自己的记忆交到她手上，吴昭娣不忍心去一一翻看她所有的创伤。
　　但是能够感觉得到，在所有那些悲凉苦痛之下，也有着些许的小小美好。她的恋爱，她的幸福，她所有被关照着、被拥抱着、被宠爱着的日子。那些回忆像是小女孩在圣诞夜燃烧最后一根火柴用来取暖的火苗。那么珍贵，却又那么稀薄、那么脆弱。
　　在李二妹所有的恋爱回忆里，有一个景象深深地攫住了吴昭娣的双眼。
　　她忽然觉得呼吸不过来，所有的力量全部缩回体内，吴昭娣差一点跌坐在地上。佳禾搀扶着她，她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是一张电脑桌面，桌面上恰好就是小眉的微信头像。一个跟李二妹年纪相仿的男生坐在电脑前。他转过头，灿烂地笑着。
　　这画面像是一束强光射进吴昭娣的双眼里，她旧旧都不能从眼前抹去这幅画面。
　　吴昭娣向李二妹逼问着：“你的……你的男朋友是谁？”
　　李二妹并不愿提起曾经的往事。但是架不住两人的软磨硬泡，她终于还是松了口。
　　她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唯一的一个男朋友。
　　虽然现在李二妹还很年轻，但是她回想起那段日子，还是觉得，那时候才是青春啊。你爱谈天我爱笑。似乎在一起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好的。
　　那个男人甚至接受了二妹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显得不堪的职业。
　　李二妹曾经天真地幻想，她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的那个唯一。这个男人，是老天派给自己的。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对于一个这样的男人来说，他的爱情来得愈猛愈浓，消耗得也就愈快。
　　李二妹一开始不能接受分手的现实，整日以泪洗面。
　　后来了解到他的过去，才彻底死心。
　　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从B市南下广东，就是因为在故乡已经快要众叛亲离。他精神有些问题，曾经在B市的十五院治疗了很久。他的感情浓时伤人、淡时杀人。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至宝，有的时候你又觉得他冷漠得仿佛你是个陌生人。不仅对人对事，连带着对整个世界，他都是这样的态度。
　　B市的家人朋友早都受不了他了。打发他去广东，也是为着眼不见为净，由他自生自灭。他们心底其实里早就已经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