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底下,小国站在原地不动,他的影子在身后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圆。等到那群人走远了很久,他才微微动了动。他抬起头。
身后响起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小国回头去看,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她的眉毛特别浓,眼睛特别大,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看着小国。
小国忽然觉得羞愤。
你看到那一切了吗?
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冲上去狠狠地打了女孩一巴掌。声音很响,女孩捂着脸,依旧那样瞪着他。不动。不哭。
她无声的反抗进一步激怒了小国。他猛地把她的自行车推倒,然后把她也推倒。女孩跌坐在红色的自行车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仍旧不哭出来,那样倔强地扬起头,瞪着小国。她的泪水在阳光下晶莹地闪动着。
小国看着那样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他忽然有些怕了。一把拽起垂在脚边的书包,小国奋力向前跑,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场景转换,小国坐在教室里。老旧的木头桌椅斑驳不堪。面前那张英语试卷上,红红的53有点刺眼。
英语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得高扬起来:“全班最高分是李小眉,96分。以后大家都多向她学习学习!……”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小国偷偷瞟了一眼站在讲台上的女孩,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高傲和不屑。仿佛是被刺伤了一般,小国赶忙收回目光,深深地把头埋下去。
教室消失不见,这里是房子之间逼仄的小路。半下午,光线被两旁的房屋遮挡干净,这里一片昏暗。
小国堵在路上,不让女孩过去。女孩冷漠而倔强地瞪了一眼小国,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小国上前去想拉住她,被她一把甩开。
“小眉!小眉!”小国忍不住叫出声来。
而这个名字仿佛带有魔咒,小国一喊出声,立马感到心脏猛地收缩,肌肉僵硬,霎时间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所有的影像退去,取而代之的一片漆黑的深渊。就这样,深深地、狠狠地、永不落地地坠下去。
小国想要张嘴再喊出那个名字,却怎么样也发不出声音。
“小眉——!”大喊着,小国从躺椅上猛地坐起。
气喘吁吁。
气喘吁吁。
张医生的脸依旧那么平静温柔。他看着小国:“你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敏感啊。小眉是谁?我们来聊聊她吧。”
小国整个个人仍旧是懵的。刚才那些画面的片段残存在他脑海里回放着。但是他却觉得那么陌生。
那的确是他的故乡。那黄土地,那旧教室,一切都那么熟悉。
但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小国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她小眉。
她像是个诡异的病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被植入了小国的记忆。他原本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直到刚才,忽然发现原来她已经藏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么久这么深了,只觉得脊背发凉,有些恐怖。
那个女孩,究竟是谁?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自然地叫她小眉?
小眉。
为什么非得是这个名字?
“我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是谁。”小国只能木然地摇头。
张医生似乎对这个答案并没有不满。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今天就这样吧,你也累了。我们明天再接着聊你的问题。回去好好休息。”
小国始终觉得张医生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这不是一个精神科医师对待精神病患者应该有的态度。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沉默着,出了门。老护士彭春依旧板着脸在等着他。
小国离开后不久,张景生的电话响了。来电人是“何母”。
他接起电话,一味地嗯着。末了,他说:“放心吧,说好的事情我们都会做到的。也不枉费你花了那么大心思把他送进来。你儿子的仇肯定会报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
小国回到病房内,并没有多想为什么自己这样一个身世背景的小孩,没有被遣送回家,而是被送来了收费不菲的十五院。他看着那些碎得零零落落的泡沫抗震垫,觉得碍眼。心里很是烦躁,上前去,将抗震垫猛地一扯,一大块泡沫落了下来。
眼前的画面让他呆住。
他的确曾经听佳禾描述过病房里的孙玉强是如何在墙壁上作画预言何劲的死亡。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亲眼见到。
墙面上,那诡异可怖的笔记颜色更暗了。
小国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想要将所有的泡沫全部扯掉。他想要看看,孙玉强是不是还有画别的东西。
日期:2012-08-04 14:31:50
14
抗震泡沫全部被小国扯下来,散落了一地。
他终于看到了完整的、孙玉强所画的预言画。那是像孩子一样的,幼稚的笔触。但就是这样的线条,描绘出的却是一副残酷、血腥、恐怖的景象,甚至比佳禾当时形容得还要令人震撼。
但真正让小国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的,是另一幅佳禾没有提到的画。
依然是暗红的血迹。
依然是幼稚的笔触。
依然是血腥的内容。
画的很明显是张医生的诊疗室。一切布置都是那么熟悉。诊疗室的躺椅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死人。在画里,躺椅上的男人心口插着一把剪刀,愤怒地圆睁着双眼,似乎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躺椅旁边站着另外一个男人。他看着死去的那个人,从手心里往下滴着血。以孙玉强的画功,其实是不可能将人物的神情描绘清楚的。但是不知怎么,小国就是觉得那人的脸上闪着一丝阴冷的笑。
他后退两步,跌坐在床上。
卷进这件事之后,小国第一次这么真切而实在地感到了害怕。
他不用智能手机,也不玩微信。发生的一切即使再怎么样恐怖,他始终都还觉得跟自己隔着一层,会死的都是他们,自己始终还是安全的。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似乎不同了。
“下一个就是你!”宋健死前所说的话再一次在小国耳边响起。他打了个寒颤。
张景生并没有再出现。
每天有人把饭送去病房。小国在房内小便。大便有人带去卫生间,每天一次,像是遛狗。
他没有被审判,但却像是在坐牢。
望着那个小小的窗户。小国忽然间明白,精神病院的可怕,是在于这个地方会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你所有的希望和生命力。你是否有病已经不再重要。在这里,你会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几天以后,终于有了一次放风。小国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得到了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没有激动。木然地走出去。草坪上,长椅上,就那么坐着,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但似乎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背后的那张椅子,有人坐了上去。但是小国不在乎。
那人很高兴地样子,轻轻地哼着歌。
一个稚嫩的女声,唱的是《歌唱二小放牛郎》。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在精神病院里,什么怪事都不值得惊讶。但是听到一个女孩儿快乐地唱着这首歌,多少还是有点诡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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