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1-28 22:01
　　[ 四十二 ]
　　我昏睡的那几天里，木城的商界圈局势动荡不安。不出所料，妆素的股市跌得很厉害，所有买家都着急抛售，一片低靡，可以说已近乎崩盘。
　　有关我和陈安笙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报刊杂志的头版，林林总总，半真半假。
　　“陈安笙婚讯高调曝光，准夫人竟是商界新秀顾安初”
　　“妆素重出江湖遭质疑，负责人滚下楼梯生死不明”
　　“温氏周年庆典意外重重，温壑恭表示绝不原谅肇事方”
　　“……”

　　零散地叠在桌面上的一张又一张的报纸被风吹落，凌乱不堪的页角翘起，露出了最下面的报道：
　　陈家儿媳深夜幽会温氏独子，二人系初恋情人藕断丝连
　　一日之间，风起云涌。
　　***
　　我似乎并不是很清楚都经历了一些什么，就仿佛是睡了很久很久，时光形如枯槁，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里凋零衰落。欲望，野心，它们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在贪婪舔舐我的肌肤。
　　长长的夜，无梦。
　　我醒来的时候，没有了任何的气色。拉紧了窗帘的病房内昏暗无比，无法辨清白天黑夜，四周无人，极度安静，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味刺激着我的鼻腔，右手血管里冰冷的流体触感格外清晰。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然后才逐渐感觉到下身撕裂的疼痛——仿佛有一种，一部分生命抽离我躯壳的空虚。
　　有人敲门进来，强烈的橘黄色光线从微敞开的房门缝隙间贪婪地挤进来，逆光而立的男人非常高。
　　他不是陈安笙。
　　我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点，那人先一步按住了我，再轻轻推下灯的开关。
　　短暂的失明之后，我看见了一张温润熟悉的笑脸如释重负。

　　“夫人，醒了？”池郁迟伸出长腿勾过一把椅子，优雅地坐下。
　　“嗯……”我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又难听，“他呢。”
　　“陈总在休息。他已经两天没睡过了。”池郁迟的声音很平和，但说不上愉悦，“我很抱歉，也很惋惜，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看来我昏了两天，情况似乎有些糟糕。我叹气，问他：“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安初，你怀孕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就算有些慌乱，你也可以告诉我和温婉。而不是一个人憋着什么都不说。”池郁迟眼波一沉，语气相当严肃，却透露着无奈，“前天你倒在血泊里送来医院的时候就直接被推进了抢救室，你根本无法想象，医生告诉陈总孩子保不住了的时候，他一拳打在墙壁上还连带踢翻了整排椅子，那样的表情要多绝望悔恨就有多绝望悔恨。我猜，他那时根本就对你的肚子一无所知。”

　　“……是，我感觉到自己有了，可我没告诉他。”我的声音很虚，还带了鲜有的哭腔，“它的出现源于意外，本来我就在纠结要不要留下它。然而前几天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就算没有这场意外，我也不会留它。”
　　“所以，你让陈安笙同未来的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再见，而不是你好。”池郁迟轻笑一声，感觉像是轻蔑的语气，然则不是，他伸出手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膀，“你爱他，这点毋庸置疑，我知道你有苦衷。”
　　“我记得你曾说过，陈氏上下你只服陈安笙一个人。那么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乎你还有陈安笙和我的未来。”我咬了咬牙。孤军奋战对我而言并无好处，池郁迟足够忠诚值得托付，“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一些关于陈安笙身世的事情。”
　　“你……”池郁迟的眼睛里流露出震惊和惊讶，“都知道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池郁迟才是这趟混水里最先知道真相的人。陈安笙对他而言有知遇之恩，他的心思绝对忠诚。

　　“是，出事当晚偶然听到的，叶见宁和陈墨翰就在聊这个话题。他们想借机拔掉陈安笙扎在陈氏的根基，估计已经随时做好了揭开事实的准备。这些天，妆素是我看着它成长的，不可能有纰漏，除非有人从中作梗。那天晚上来闹事的多半是受她指示。”我缓缓点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有些伤感，更多的是沉郁，“叶见宁已经疯了，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只会让他变成制约我和陈安笙的筹码，而享受不到幸福。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就算陈安笙因此曲解我，我也不会后悔。”

　　良久的沉默，我和池郁迟都陷入了彼此的沉思当中，各有思虑。我在揣测叶见宁的心思，更为妆素未来的前景而担忧。陈安笙还被蒙在鼓里，他帮陈氏做得越多，叶见宁越眼红，他未来就会摔得有多惨。而我目前能做到，是稳住妆素的股市，让它回到正常轨道上来，并私下实现与陈氏经济深度交纽的目的。
　　叶见宁此举不过是想要将妆素剥离，那么，我就偏偏要像寄生植物一样死死缠着你。
　　“池郁迟，无论如何，请你尽快将妆素带回正常轨道，我需要它来当跳板。”我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看头顶只剩下三分之一药水的输液袋，目光虽然带着倦意但却很严肃。
　　他有些迟疑，似乎并不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有那么一天，陈氏崩盘了，跟我们一起离开吧。别忘了，我们可是革命的同盟。”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撑出一个笑容，却说了一句让人心肝都颤抖的话。
　　池郁迟一愣，继而勾唇。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相亲上碰见的经历。他非常地愉悦地点头，抬手按下了墙壁上的护士铃：“顾安初，我从来都很相信陈安笙，包括他的眼光。”
　　不过是一分钟的功夫，我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着急又踉跄的跑步声，似乎还一路撞到了不少东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一个邋遢的男人神经质一样地冲进我的病房，二话不说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的脸埋进他敞开的领口里，牙齿磕在他的锁骨上，立刻出现了浅红色的牙印。
　　“安初……”
　　那样熟悉的声音，柔软、颤抖，还带了久经等待之后穿出绝望的狂喜，仿佛被剥夺了呼吸的人重新遇见氧气一样，贪婪而又愉悦。
　　我着实吓了一跳，这个衣服不经熨烫满身褶皱的、脖颈间散发着淡淡汗味的、头发乱七八糟满下巴淡青色胡渣还有黑眼圈的来路不明的男人居然是我那个有严重洁癖的丈夫。

　　好不容易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我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颠覆我世界观的人。
　　杏眼，长眉，薄唇，碎发。
　　这是我顾安初的男人没错。
　　“天啊，安笙，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比我这个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还要狼狈！”我有些心疼地捧住他的脸，用我的额头碰了碰他的。
　　“我没关系。”陈安笙浅笑，“我只担心你。好些了吗？”
　　“嗯，感觉还可以。”我点点头，将手移开腹部，我不应该在此刻让他主动提起任何有关孩子的话题。
　　长久的沉默，他皱着眉头，眉间的沟壑太深，躲闪的眼神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郁，但此刻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安初。”陈安笙突然叫住我，“我……从来没见过你身上沾了那么多血，更没遇见过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以为我能扛得住，可是没有。你知道我不善言辞，可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觉得心痛了。”
　　“这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我安慰他，笑意嫣然，仿佛镀了一层和煦的阳光，看不出任何虚假，“我很好，你不要难过。”
　　陈安笙抿唇，他额上的青筋已跳起。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可能的，你不会觉得好的，我们的孩子没保住，在我眼前就这样没有了……”

　　“不！”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继而在陈安笙疑惑的眼神中立刻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不，不是的。孩子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会有的，会有的……”
　　看得出来，陈安笙非常在意孩子的问题。他显然还沉浸在那次意外中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已经要做爸爸的三十二岁成熟男人眯起他的眸子，不冷不热的目光尽数落在我的脸上。我这样豁达乐观的情绪在他看来似乎并不符合一个母亲的正常心态。他看起来很惊讶，直勾勾盯着我，为此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安初，老实说，是不是还没准备好亦或者是根本就没想要留这个孩子？”陈安笙挑眉，语气并不是很好，他两天没有睡，一直纠结在“孩子没有了”的现实里，此刻面对我的沉默与躲闪，终于没忍住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说话啊，你说话啊！”
　　“不是的……安笙你听我说……”陈安笙掐住我的肩膀，拼命摇着我的身子，刚刚清醒过来的我还很虚弱，根本经不起这样剧烈的动作，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两眼前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我的，你怎么能那么自私，连怀孕都不愿和我说？！”陈安笙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双手捧住我的脸，拇指摩挲着我的脸颊，俯身狠狠吻了下来。

　　氧气逐渐被抽离，我难过地企图分离，可他完全夺取了领导权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门外冲进来的护士吓了一跳惊叫着要上来拉开陈安笙：“陈总您不能吻她，夫人还很虚弱经不起折腾的！”
　　“……”
　　“怎么办，完全分不开啊！”
　　他的味道恣意地侵占了我的整个口腔，那样暴戾，冲动，愤怒，还有——
　　溢于言表的难过。
　　可我怎么舍得你难过？
　　心抽疼，转而泪如雨下。

　　对不起，安笙。
　　对不起。